梅雨泡胀了承古斋的门槛，我蹲在雕花门框下抽烟，檐角滴落的黑水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个个浑浊的油圈。
第三根烟蒂还没碾灭，街尾传来三轮车急刹的锐响，橡胶轮胎在湿滑的石板路上拖出两道血痕。
穿黄马甲的快递员踉跄着拖下桐木箱，箱角渗出的暗红液体在积水里晕成血泊。
他后颈黏着的湿纸钱泛着坟土腥气，制服袖口沾满铜绿，像是刚从墓里爬出来的陪葬俑。
"陆...陆先生？
"他喉结滚动时发出生锈铰链的声响，"这单保价二十万，您验验货？
"我眯眼看他肩上五个发黑的手指印，腐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露出底下森白的肩胛骨。
木箱缝里突然探出缕头发，我摸出五帝钱拍在箱盖上，康熙通宝瞬间蒙上白霜。
"发货人交代要用鸡血朱砂封箱。
"他抹了把脸，掌纹里嵌的青铜锈簌簌掉落，"说是滇南新出的..."惨叫卡在喉咙里。
快递员右耳突然脱落，掉在地上的残耳像被啃过的柿饼，爬满线状寄生虫。
铜钱剑劈开木箱的刹那，腐臭味混着檀香炸了满屋——青铜人俑跪在箱底仰头狞笑，眉心血髓玉里的双头蜈蚣正在蜕皮，空壳拼出我的身份证号。
檀木柜顶传来指甲刮玻璃的锐响。
供奉在紫檀匣里的青面傩面突然立起，獠牙磕得木匣咔咔作响。
手机在裤袋震动，大学室友陈宇的视频自动播放：山洞壁画上的傩面先民正往外爬，陈宇的镜头突然翻转，半张腐烂的脸挤满屏幕："别碰人..."他的惨叫被傩鼓声切断，视频末尾闪过青铜戟尖滴落的血珠，那戟柄缠着的脐带我认得——正是此刻青铜人俑脖颈上挂着的残片。
地窖传来瓷器炸裂声。
我攥着铜钱剑冲下去，爷爷供奉的镇坛将军陶俑碎成八瓣，每片瓷刃都插着只死麻雀。
陶俑腹腔掉出发黑的羊皮卷，胎盘血写的生辰八字刺得我眼眶生疼，末尾朱砂批注"甲戌年七月初七亥时三刻"，正是二十年前父亲考古队全军覆没的时辰。
"阴兵过境要收买路钱的。
"隔壁算命摊的竹杖声踩着《哭七关》的调子逼近。
齐三爷翻白的眼窝对着木箱，蛆虫正从空眼眶往嘴角爬，"你娘托我带话，傩面要趁热戴。
"铜钱剑贯穿他胸膛时爆出团青烟。
纸扎铺的黑猫蹲在屋脊，叼着截戴银镯的婴儿胳膊。
镯子内圈刻着"甲戌年七月初七"，水银灌注的婴儿手指正指向西南——那里是母亲住了二十年的精神病院。
木箱突然传来指甲刮擦声。
青铜人俑的姿势变成匍匐，三寸长的指甲插进我影子的心脏。
博山炉炸开的香灰凝成傩面鬼脸，青金石眼珠与祖传面具严丝合缝。
我摸到人俑后颈的刻痕，精神病院的LOGO在铜锈下若隐若现，病房号049被反复镌刻了西十九遍。
雨幕中响起救护车鸣笛。
我追出门时，快递三轮车正消失在街角，车厢缝隙垂下条青紫的胳膊。
指尖勾着的工牌在雨中摇晃，照片上的快递员笑容灿烂，入职日期却是1943年7月15日。
回到店里，紫檀匣大敞着。
傩面扣在地板的人形水渍上，獠牙间咬着片带刺青的人皮——陈宇炫耀新纹身那晚，他小臂的睚眦兽缺了颗眼珠，此刻正在这片皮肉上狞笑。
阁楼传来重物倒地声，镇坛将军的陶土碎末拼成"逃"字，八只死麻雀的眼珠全转向西南方。
窗台的水银手印还没干透，掌纹和我七岁时的石膏模型分毫不差。
手机再次震动。
陌生号码发来张泛黄照片：产床上的母亲高举青铜剪，脐带连着的不是婴儿，而是眉心嵌玉的青铜人俑。
照片背面用月经血写着：西十九，差其一。
承古斋的牌匾突然砸落。
匾额裂缝里掉出把生锈的产科钳，钳齿夹着片带胎毛的头皮。
我摸着后脑勺的月牙形疤痕，那里正渗出混着铜锈的脑脊液。
暴雨淹没了西大街，当第一具浮尸漂到门前时，青铜人俑的眼珠转了半圈——血髓玉里的蜈蚣彻底蜕完皮，空壳在箱底拼出新的快递单号，发货日期是明天子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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