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于亮了。
清晨的第一缕风钻过窗棂,吹得香案上的灯火一晃一晃。
烛光醒得很早。
她没急着起床,只披了一件单衫,坐在榻边,手里握着一盏白瓷茶盏。
盏中无水,茶也未泡,她只是需要这样一个动作——用以冷却昨夜留下的体温。
院子里隐隐传来声响,是仆人开始打水洗衣。
青石板被泼得湿漉,水声一波一波传进来,和昨夜的回音一模一样。
她脑中浮现柏天苍白的面孔,那条撕裂的伤口浮在眼前,难以驱散。
他并不是第一次受伤,却是第一次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房梁,一句话也不肯解释。
“死了。”
他说。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埋葬了一条人命——————辰时,府中送来了早膳。
烛光用了两口便放下,拿了衣裳出了院门。
左右今日无事,她也不急,绕着回廊走了一圈,顺手折了一支梅花。
这处小院在内城偏西,是尧氏在京都的私宅。
规制不大,守卫却严——适合藏人,也适合藏话。
她走到前厅时,柏天正倚着廊柱站着。
他换了衣裳,长发挽起,一只金环扣在发尾,脸色苍白得厉害。
唯独那赤金色的眼眸像是夜火,带着一种异样的生命力。
“你怎么下床了?”
她皱眉。
“你要出去?”
他切了话题。
“谁说我要出去?”
“你穿得像是要出去。”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青衣裙,轻轻笑了一下,“也对。
那我就出去散散心好了。”
“去吧,”他声音低哑,“你不回来,我替你应付尧大人。”
她听出了他话里的倦意,是勉强的退让。
叹了口气,道:“你快去休息吧。
我回来之前,不准下床。”
他没有回话,只是点了点头。
这人永远都是这样,呆子,闷葫芦,不会说话。
—————阳光落在琉璃瓦上,映出温柔的光。
她去了南城的茶肆。
那家茶肆她不是第一次来,老板原是说书人,腿瘸了之后改卖茶,却仍旧每天讲故事。
人们喝茶听他说书,有时信,有时不信——多数时候是不信,但喜欢听。
今日讲的是章学士。
“你们说怪不怪?
昨夜南城起火,今儿一早城防军就封了那一带。”
“我听说是西大家的人搞事了。”
“西大家不是在封地吗?
怎么来京都了?”
“章学士也死了,听说是……失足坠崖?
你信不信?”
周围是一片哗然,低语声如河流穿街过巷,有人摇头叹息,也有人冷笑讥讽,说“革新误国”,更有人悄悄骂一句“朝廷不公”。
而她坐在角落,没有动。
阳光透过茶盏,映出一圈淡淡的黄晕。
她端起茶杯看了一眼,又放下。
说书人讲到章学士如何“因一纸不合时宜的奏疏,误了仕途”,讲到他“宁折不弯,终至身死名裂”,最后语调低下来,像是说给自己听:“世道如此,叫人如何活?”
她眼神动了动。
门外有孩童奔跑,打翻一盏新上的茶,老板骂了一句,那孩子便嚷着“我娘说章大人是好人!”
众人哄笑,孩子却站在茶香之间,不肯走。
她忽然觉得,那一声“好人”比说书人讲的更动听。
也更没用。
她起身,未再看茶盏一眼,转身出了茶肆。
阳光照在她背后,落在她衣袖上,金黄明亮。
她却觉得身上有点冷。
也许她本该再坐一会儿,也许她本不该来。
但她就是站起来了,像突然醒来一样。
醒来之后,认命。
是该回去了,尧大人还在等她。
——————天光将暗未暗。
她走在回府的巷子里,一步一步踩在湿润的青石板上。
春日的风擦过发丝,远处传来暮鼓声,三声之后归于寂静。
她忽然想起章学士的坠崖。
那不是新闻,是命运的回音。
杀人不见血,只因为这座城太安静了,安静得任何反抗都成了风中残音。
她回来了,推门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又回到了昨夜。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微微暗影铺在桌案与床榻之间。
柏天轻咳了一声。
那一刻,她突然想,他其实是知道章学士是为什么要死的。
革新派和西大家是两个对立面,而西大家代表着贵族,贵族是不会输的。
他不是来告诉她的,他是来让她明白的。
她站了片刻,没说话。
只走过去,看他坐在榻上,翻着那堆账册,上面写着府邸这个月灯油的消耗。
她差点忘了,柏天在京城的身份其实是个管家,不是什么利刃。
“我说过让你躺着。”
“你说的是‘不准下床’,”他抬了抬下巴,“我一首在床上。”
烛光走过去,站在榻前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你还真是死撑。”
“你什么时候和大人谈话?”
柏天追问。
她没有立刻回答。
许久,才低声道:“今晚吧。
迟早都得进宫。”
“嗯。”
他点了点头,“你该去的。”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