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10.13地点：冒失市荒唐镇糊涂村人物：胡不归来哉！
来哉！
炭火盆里一截树根，还带着尚未消融的残雪，不断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离得近的裤脚上不时会烧出几个小黑洞、小灰洞，当然有时也会漏几个小红洞。
但这对于脸上的皱纹己经如同那截儿枯木树皮般的枯朽老人来说，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一个小孩儿掀开厚重的门帘。
说是小孩，只因门帘掀开地实在费劲，而且掀开的角正在门槛上的不远处；说是厚重，是因这门帘是在原来的门帘上又缝补了一块暗红色反射着黯淡光泽的厚布，摸起来还能感受到里面填充的一层薄棉花。
他吃力地掀开厚实的门帘，翻过用一块椿木做的高高的门槛，脚上的泥土划愣在门槛上，留下了一条清晰的泥印，又蹭掉了几缕木屑。
接着门帘几乎是立刻落下，和门框严丝合缝贴在一起，寒夜也就隔绝在门外了。
几个老人在火盆边围坐一圈，高声嚷嚷着，好像屋子里每个角落都挤满了人，要和身边的人说上一句，非要把嗓门提高到足以在和人吵架时能够压得对方面红耳赤，气急败坏，动刀动枪的程度。
咔擦，咔擦，微小的齿轮迸溅出火星，红色的火焰跳跃到干燥的烟丝上，火星闪烁在烟丝中间，闷闷地飘出一缕纠缠的青烟，溶入从树根里冒出的滚滚白烟中，于是众人的面容便隐匿在这一层烟与雾中，声音也渐渐被这迷雾吸引去了，变得含糊不清，渐离渐远，像是人在走远，带着声音一同迷失在这小小的明亮的屋子里。
小孩儿这时己经在火盆边伸手烤着火，他便转身抬头看着爷爷，但只能看见从白雾中伸出来的一杆黄铜嘴烟杆，烟杆用一种漆黑但泛着丝丝暗红色泽的木制成，两头镶着黄铜，黄铜表面有很多划痕和烟熏火燎的痕迹。
自他有记忆以来，这样的场景己经出现很多次了，果不其然，下一步，爷爷便倒扣着烟杆往青石砖铺成的地上磕了几下，黑灰色的烟灰落下，和抬头时落下的雪很像，他想。
但是自从爷爷生病住院之后，他便再也没见过这烟杆了，也对，吸烟有害健康，这他是一首知道的，爸爸就很少吸烟。
“出去吧。”
他迫不及待得转身，几乎是窒息般地冲了出去。
大口吸着冰冷清冽的空气，此刻的天色，就像是人渐渐丢失了视觉，浓郁的黑色马上就要流进眼眶。
在将黑未黑之际，眼前的雪却白得更加耀眼，也衬得土地愈发地深沉，像宣纸上染了一大团的浓墨。
他喜欢墨晕染在纸上的过程。
可是片刻呼吸间，冷意又立刻席卷全身，从头冷到脚，冷得牙齿都在不停的打颤。
于是又急匆匆跑进屋里，没过一会儿但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进进出出。
“真不知道爷爷他们怎么受得了的。”
他嘟囔着。
算了，还是回家吧。
“爷，我走啦！”
从门外打了一声招呼，也不管爷爷听没听到便连忙跑走了。
要趁天黑前回家。
但是小小的脚步怎么能追赶得上黑夜，尤其在这样还飘着雪的黑夜，地上的泥土混合着雪，将地面变得像水泥一样，他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穿过门廊，搬开家门，其实并没有所谓的门，因为小小的门廊只有一个框架，这样的框架他上数学课的时候经常画。
而所谓的门是用粗细相当的荆条编成，看得出要把荆条像毛衣一样织起来实在需要很大力气，是谁做的呢？
他心里一首有这样的疑问。
而每天到了晚上，就用这充当大门，看起来很不安全，不过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丢了什么东西。
可是荆门很重，边缘还很锋利，小小的孩子要出去，只能费劲地拉出一条缝，小心地侧着身子钻出去。
每次侧身退后，他都能清楚地看见被砍刀削掉的截面，就堪堪擦过他的眼角。
走上大街，街上早己空无一人，只有对面透出的暖黄灯光朦朦胧照在雪地上。
回家需要穿过一条小巷，可看着前方不远的小巷，他有些犹豫，尽管走了很多次，尽管小巷前面就有一盏路灯，但一拐角，仍旧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每次一个人跑过这条小巷，他都有种天然的害怕，仿佛在最深的路尽头，幽深的树后，有什么可以一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拆吞入腹。
所以天黑前回家，不仅是他妈妈的警告，也是他实在怕得要命。
跑吧，跑吧。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于是不管不顾脚下的湿滑，他憋着一口气冲进小巷，紧紧盯着脚下的路，生怕抬头看见什么诡异的人影晃动，干枯黑灰的头发在眼前缠绕，冰冷的呼吸略过他的颈间，那比最冰冷的雪落到衣领里还要让人颤栗，如同树皮一样粗粝的手指紧紧攥住他的手，像是带着他往前走，不，是拖着往前跑一样。
快，快到了，在第一个路口左转！
他看见了，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一首跑着，没有迟疑地向前，然后左转，消失在了拐角。
真好，到家了，他猛地吸气，仿佛劫后余生。
走进明亮的灯光里，迫不及待地在火炉边烤火，只片刻呼吸，身上的寒气就被温暖的火剥离，火盆里冒出的青烟一层层的堆积在上方，己经距地面不足半米。
他蹲在火炉边，正好在青烟下面，漆黑的瞳孔透过青烟，只看见一杆泛着黄铜色泽的烟杆从雾里伸出。
式微式微，胡不归？
可这次，他并没有被烟熏的眼睛发疼流泪，憋着气逃出门外。
“回去吧。”
一声苍老的声音清晰的传来。
没等小孩反应，老人便缓缓起了身。
仰着头，现在他只能看见爷爷的腿了，一只干枯的手伸过来，拉住他的胳膊，于是爷孙俩便转身向黑夜里走去了。
（现在，胡不归知道了，原来他没有拐进第一个路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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