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的梆子声刚落,沈清玥猛地从床上弹坐而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月白中衣。
指尖传来刺痒的灼痛,她低头望去,掌心里竟沾着星星点点的白色粉末——那是砒霜!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苏婉儿亲手将掺了砒霜的参汤灌进她喉管,她挣扎着去抓对方手腕,指甲缝里便嵌了这样的粉末。
那痛苦的画面仿佛就在眼前,让她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阿玥,可是魇着了?”
外间传来赵嬷嬷轻柔的呼唤,老嬷嬷的脚步声带着岁月沉淀的沉稳,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沈清玥的心上,“老奴这就给姑娘端醒神茶来。”
沈清玥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
她摸索着枕头下,果然触到一方染血的帕子,帕子上并蒂莲的绣工还带着前世最后一刻的余温——那是她被拖去乱葬岗前,死死攥着这方帕子,上面沾着苏婉儿推她坠井时,她抓挠对方手腕留下的血痕。
“姑娘快些喝,明日及笄要早起,老奴还得给您备头面呢。”
赵嬷嬷端着青瓷茶盏进来,烛火映得她眼角的皱纹都泛着暖光。
沈清玥接过茶盏的瞬间,瞥见碗沿有半干的血渍,像锈了的红漆。
窗外忽然掠过一道浅碧裙角——春桃!
前世此时,苏婉儿正是派春桃在醒神茶里下了哑药,害她及笄当日说不出话,被族中长辈以“不祥”为由关进祠堂。
后来她才知道,那茶里的哑药不过是前菜,真正的杀招在三日后的生辰宴——苏婉儿借她手给老夫人敬的参汤里,掺了足量的砒霜。
“嬷嬷的茶真香。”
沈清玥垂眸掩住眼底的冷光,仰头将茶一饮而尽。
喉间泛起苦涩,她暗中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混着茶味漫开,脑子反而愈发清醒。
赵嬷嬷絮絮叨叨说着明日要戴的翡翠头面,替她掖好被角便退下了。
等门闩落定,沈清玥翻身下地,从妆匣最底层抽出一本账册——织造局的账册。
前世她被毒杀后,苏婉儿正是用这本账册坐实了她“贪墨贡锦”的罪名,连带着将她生母的陪嫁庄子都充了公。
可她分明记得,今年进贡的蜀锦是母亲亲自盯着织的,每匹成本她都核对过三遍。
烛火在账册上投下摇晃的影,沈清玥的指尖突然顿住。
原本该记着“蜀锦百匹,每匹银三十两”的地方,墨迹被水晕开过,仔细辨认竟写着“每匹银三十九两”——虚报三成!
她摸出袖中朱砂笔,在“三十九”的“九”字左下点了个极小的红点,又故意将烛火凑近些,让账册边缘焦了指甲盖大的一块。
等墨迹和焦痕都看不出刻意,她将账册塞回原处,又把关键的那页撕下来,塞进绣鞋夹层。
刚收拾妥当,外间传来敲门声。
“沈姑娘,我是苏大姑娘身边的春桃。”
甜腻的嗓音透过门缝钻进来,“大姑娘说您明日及笄,让我来帮着收拾妆奁。”
沈清玥攥紧袖口,前世此时她正是信了这话,让春桃进了屋。
那丫鬟表面帮着理首饰,实则翻走了她藏的母亲遗物,后来在祠堂里,那些东西被“巧合”地搜出来,成了她“私藏违禁物”的罪证。
“春桃姑娘请进。”
她放软声音,扶着桌沿咳嗽两声,声音里带着一丝虚弱:“我这两日总觉得喉咙发紧,许是受了凉。”
春桃掀帘进来,浅碧衫子上绣着并蒂莲,和苏婉儿房里的绣样如出一辙。
她眼尾扫过妆匣,嘴上却笑着:“姑娘金枝玉叶的,可仔细着些。”
说着便去开妆匣,指尖在暗格处顿了顿——那暗格里放着母亲留下的翡翠耳坠,前世正是被春桃顺走的。
沈清玥的心猛地一沉,前世的痛苦记忆如影随形,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赵嬷嬷说桂圆茶能润喉……”沈清玥又咳嗽起来,扶着桌角踉跄两步,“劳烦春桃姐姐帮我倒杯茶可好?”
春桃的手顿在暗格上,到底还是转身去倒茶。
沈清玥趁机瞥向她袖中——果然露出半截银针,针尖泛着冷光。
前世这根针上淬了迷药,等她晕过去,春桃便会翻遍整个屋子。
“茶来了。”
春桃端着茶盏转身,却见沈清玥蹲在地上,正捡起她刚才掉的银针。
“春桃姐姐的针掉了。”
沈清玥将银针递过去,发间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这针脚可真细,是大姑娘屋里的绣活?”
春桃的脸瞬间白了,慌忙去接银针,却见沈清玥突然踉跄,整个人撞进她怀里。
等她手忙脚乱扶住人,只觉裙裾被什么硬物硌了下——是半片暗绿色的荷叶,边缘还沾着褐色的汁液。
“对不住……我头晕……”沈清玥倚着她喘息,眼尾泛红,倒真像个被吓到的小姑娘,“春桃姐姐快看看妆奁收拾好了没,我困得很。”
春桃哪还敢多留,胡乱翻了两下妆匣便退了出去。
沈清玥倚在门上听着脚步声远去,这才扯出个冷笑。
那半片荷叶上浸的是孔雀胆,前世苏婉儿就是用这种毒杀了她生母,后来她费了三年才从西疆商队手里弄到解药。
窗外月上中天,沈清玥摸出绣鞋里的账页,借着月光又看了眼那个小红点。
明日及笄,苏婉儿必定要在族中长辈面前做足贤良表率,可她沈清玥……“春桃姐姐这就回了?”
院外传来小丫鬟的问候。
“回什么回!”
春桃的声音里带着慌乱,“我……我去茅房!”
沈清玥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孔雀胆入体半个时辰发作,春桃此刻怕是己经开始腹痛了。
等她回苏婉儿那里复命,那碗里的茶、袖中的针、裙裾的毒……更鼓敲过三更,沈清玥重新躺回床上。
枕下的染血帕子还带着体温,她望着帐顶的银钩,轻声呢喃:“苏婉儿,前世你用这方帕子要了我的命,今生……该你尝尝被人一步步碾碎的滋味了。”
窗外,春桃的惊呼声突然刺破夜色。
春桃的惊呼声在院外渐弱时,沈清玥己借着月光摸到了妆台抽屉最深处的银簪。
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刻着并蒂莲的素银簪子,此时被她攥得发烫。
窗棂是老榆木的,纹路里还浸着数十年的岁月。
她将簪尖抵在窗棂内侧最隐蔽的角落,指甲盖大的位置,用力一压——木屑簌簌落在她手背上,一道浅痕慢慢显出来。
这是第一个人头符号。
前世她死得太糊涂,首到断气前才看清,那些往她身上泼脏水的、往她饭里下毒的、在她被拖去乱葬岗时扔石头的,林林总总七张脸。
苏婉儿是第一个,春桃是爪牙,可幕后还有老夫人的贴身周妈妈,有替苏婉儿递毒的药童,甚至……她闭了闭眼,簪尖又深刺三分,窗棂上的刻痕渗出血珠——那是她自己的血,前世太蠢,竟信了“嫡姐疼庶妹”的鬼话。
“阿玥,睡了么?”
赵嬷嬷的声音从院外传来,“老奴给您温了牛乳,明儿及笄要戴金步摇,得养养气色。”
沈清玥迅速用帕子擦去窗棂上的血,将银簪插回发间,声音甜得像蜜:“嬷嬷放案上吧,我稍后喝。”
等老嬷嬷的脚步声走远,她才蹲下身,从床底摸出个檀木匣。
匣子里躺着半块碎玉,是母亲陪嫁的,前世被苏婉儿摔碎在祠堂;还有个褪色的香包,是她十岁时给母亲绣的,后来被丢进了井里。
“母亲,”她对着香包轻声道,“女儿今日给您收了第一笔债。”
月光透过窗纸漏进来,照在她发间的银簪上,也照在窗棂那道新刻的痕迹上。
那痕迹歪歪扭扭,却像把淬了毒的刀,割开了重生后的第一夜。
后半夜她睡得极浅,总听见院外有脚步声来回。
首到五更天,赵嬷嬷来敲房门时,她才装作刚醒的样子,揉着眼睛坐起来。
“姑娘快些,苏大姑娘派了人来送及笄礼呢。”
赵嬷嬷掀开帐子,手里捧着个红漆木盒,“说是西域进贡的药材,补气血最好。”
沈清玥望着那盒药材,忽然想起前世今日。
苏婉儿也是送了这样一盒药材,说是“嫡姐疼庶妹”,可等她把药熬了喝下去,才发现里面掺了避子药——后来她被发卖去教坊司时,老鸨捏着她的脉冷笑:“小蹄子,这辈子都生不出娃了。”
她指尖轻轻划过木盒上的缠枝纹,忽然“哎呀”一声,整个人踉跄着撞向妆台。
木盒“啪”地摔在地上,党参、枸杞滚了满地,还有几株泛着金光的人参,在青砖上弹了两下,滚到了赵嬷嬷脚边。
“姑娘这是怎么了?”
赵嬷嬷慌忙去扶她,“可是没睡好?”
沈清玥扶着额头,眼尾却瞥见窗外闪过一道月白裙角——是苏婉儿的贴身大丫鬟,正扒着窗沿往里看。
她咬了咬唇,声音带着哭腔:“我……我刚才看见妆匣里有影子,许是撞了邪……”窗外的丫鬟脚步匆匆离去,沈清玥望着满地药材,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前世她捧着这盒药当宝贝,今生……她弯腰捡起一株人参,指甲在根茎处轻轻一掐,白色汁液混着暗青的毒汁渗出来——果然掺了马钱子粉,怪不得喝了之后总觉得心慌。
赵嬷嬷蹲在地上捡药材,絮絮叨叨:“姑娘莫怕,等会老奴让厨房煮碗姜汤……”沈清玥没接话,她望着铜镜里自己的脸,前世此时这张脸还挂着怯生生的笑,可如今,眼底的冷光己经藏不住了。
窗棂上的人头符号在晨光里若隐若现,像枚血色的印章。
她伸手摸了摸发间的银簪,又看了眼地上的药材——明日及笄礼上,苏婉儿要演贤良姐姐,她便陪她演这出戏。
只是……“嬷嬷,”她弯腰帮着捡药材,指尖悄悄将那株带毒的人参塞进袖中,“等会把这些药材都送去厨房,给府里下人们熬补汤吧。”
赵嬷嬷愣了愣:“这可都是贵重东西……”“嫡姐疼我,我自然要疼下人们。”
沈清玥笑得温温柔柔,“不然多辜负了大姐姐的心意?”
窗外的蝉鸣渐起,她望着铜镜里自己的影子,轻声补了句:“尤其是……那些藏在暗处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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