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蝉鸣裹着暑气往青云堂的练武场里钻，李观蹲在青石板上揉着发颤的膝盖，指节泛白。
他能清楚听见胫骨传来的细碎声响，像老木屋梁在暴雨里吱呀，随时要断。
"李观！
"冷硬的声音砸下来，李观猛地抬头，汗水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
蒋干站在演武台边，玄色武服束得利落，腰间绣着的青云纹被阳光照得发亮，那是武师六重的标志。
"今日加练。
"蒋干甩来条粗麻绳，末端系着块黑黢黢的石锁，"把这二百斤的石锁举过头顶，三十次。
"练武场霎时静了。
几个正在扎马步的学员偷偷抬头，赵刚的嗤笑最先炸出来："蒋师兄，他那骨头架子能举五十斤就不错了，二百斤？
怕不是要散架！
"李观喉结动了动。
他知道蒋干是故意的。
三个月前考核，他硬撑着把一百斤石锁举过头顶时，蒋干的脸色比石锁还沉，毕竟整个青云堂，除了馆主陈玄，还没哪个武徒能在半年内把石锁重量翻一倍。
哪怕他的骨骼在考核后疼了整整三天，连筷子都握不住。
"怎么？
"蒋干摩挲着腰间的青云纹，"武馆养闲人？
完不成任务，明天就卷铺盖滚。
"李观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不能走。
十二岁那年父母出车祸，是陈玄把他捡回青云堂的。
这里有热饭，有能遮雨的屋檐，有王伯偷偷塞给他的伤药，有孙明在他饿肚子时递来的冷馒头，这些，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温度。
"我。。。
试试。
"他攥紧麻绳，石锁落地的闷响震得地砖都颤。
第一下举到胸口时，右腕的尺骨突然发出"咔"的轻响。
李观额头的汗成串往下掉，后背的粗布汗衫瞬间湿得能拧出水。
第二下，膝盖的髌骨开始刺疼，像有人拿细针一下下挑着软骨。
第三下，他眼前发黑，石锁"咚"地砸在脚边，震得他踉跄着栽倒。
"哈哈哈哈！
"赵刚拍着大腿笑，"我就说嘛，骨质疏松的废物也配学武？
趁早去码头扛麻袋，说不定还能多活两年！
"李观趴在地上，鼻腔里全是青石板的土腥气。
他听见周围此起彼伏的笑声，像针一样扎进耳朵。
有人踢了踢他的小腿："起来啊？
不是要证明自己吗？
"是赵刚的布鞋，沾着练武场的沙粒。
"够了。
"低哑的声音突然插进笑浪里。
李观抬头，看见孙明抱着一摞护具站在边上。
这个后勤老员工眼角有道疤，平时总板着脸，此刻却皱着眉："蒋师兄，他才武徒三重，你这训练量。。。
""轮得到你说话？
"蒋干扫了孙明一眼，"后勤做好分内事，武馆的规矩还轮不到你教。
"孙明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话。
他蹲下来，装作整理护具的样子，趁人不注意往李观手里塞了个小纸包，是云南白药粉，他上次摔得最重时，孙明偷偷给过的。
李观捏紧纸包，喉咙发涩。
他想起今早王伯在柴房跟他说的话："小观啊，我在青云堂西十年了。
早年听老辈说，这武馆底下埋着条龙脉。
可龙脉哪是那么好承的？
得拿命去换。
""废物！
"赵刚又踹了他一脚，"装死呢？
"李观的太阳穴突突跳。
他想起昨天在杂物间偷听到的对话，蒋干跟外门弟子喝酒时说："陈馆主最近总盯着那小崽子，当我不知道？
就他那破骨头，也配当什么天选？
"天选？
李观当时没敢多听，可此刻被踩在泥里的屈辱突然翻涌上来。
他想起陈玄第一次见他时的眼神，像在看块蒙尘的玉；想起王伯说"龙脉"时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想起每次他疼得睡不着时，总感觉骨头里有团热流，像活物似的往骨髓里钻。
"你说谁是废物？
"李观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让所有人都静了。
他撑着石板站起来，膝盖的刺痛几乎让他站不稳，可眼底的光烧得厉害。
赵刚愣了一瞬，随即笑得更狠："哟，还敢顶嘴？
信不信我，""砰！
"李观突然抓住石锁的麻绳。
这一次，他没再慢慢抬，而是咬着牙往上提。
石锁离开地面的刹那，他听见骨头里传来轰鸣声，像闷在地下的雷。
右腿胫骨的刺痛变成了灼烧，可那团热流突然从骨髓里冲出来，顺着血管往西肢钻。
"咔嚓！
"赵刚的笑声卡在喉咙里。
他眼睁睁看着李观把二百斤的石锁举过头顶，青筋在他胳膊上暴起，可那本该脆弱的骨骼此刻泛着淡金色的微光，像用青铜铸的。
第一下，第二下。。。
第十下时，石锁表面的青漆开始剥落，露出里面暗褐色的石纹，那是被内力长期淬炼的痕迹。
"这不可能！
"蒋干猛地站起来，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他是武师六重，清楚地感知到李观体内翻涌的力量，那根本不是武徒该有的，倒像是。。。
"第三十下！
"李观将石锁重重砸在地上。
青石板裂开蛛网似的纹路，石锁表面竟出现细密的裂纹。
他抬头看向蒋干，汗水顺着下巴滴在胸前，可眼睛亮得惊人："蒋师兄，我完成了。
"练武场死一般的寂静。
赵刚张着嘴，活像被掐住脖子的蛤蟆。
蒋干的手死死攥着腰间的青云纹，指节发白。
首到孙明的护具"哗啦"掉在地上，众人才像突然活过来似的，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李观。。。
你？
"孙明瞪大眼睛。
李观刚要说话，突然一阵剧痛从膝盖窜到天灵盖。
他踉跄着扶住石锁，额角的汗瞬间冷下来。
刚才那团热流像退潮的海水，抽走时刮得骨头生疼。
他听见自己关节发出细碎的爆裂声，右肩的肩胛骨像被人拿锤子砸着搓，每动一下都钻心的疼。
"咳。。。
"他捂住嘴，指缝间渗出一丝血。
蒋干的眼神突然变得阴鸷。
他大步走过来，伸手要抓李观的手腕，却被李观偏头躲开。
"好手段。
"蒋干扯了扯嘴角，"但武馆的规矩，可不会因为一次取巧就改。
"李观没说话。
他能感觉到蒋干话里的寒意，可此刻更清晰的，是骨头里那团热流残留的温度。
王伯说的龙脉，陈玄看他的眼神，蒋干的恐慌。。。
所有碎片突然串成线。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节因为疼痛泛着青白，可掌心还攥着孙明塞的药包，带着体温。
"明天训练，继续。
"蒋干甩下这句话，转身走了。
赵刚缩着脖子跟在后面，临走前还狠狠瞪了李观一眼。
练武场渐渐空了。
孙明过来要扶他，被李观摇头拒绝。
他扶着墙慢慢往柴房走，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
可当他路过前院那棵百年老槐时，听见树后传来脚步声。
"小观。
"王伯的声音带着点颤。
老人手里端着碗红糖姜茶，热气模糊了他眼角的皱纹："我就说。。。
你跟别人不一样。
"李观接过碗，姜茶的甜暖漫过舌尖。
他望着王伯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老人今早说的后半句："龙脉之力，能改命，也能索命。
"此刻他的膝盖又开始抽痛，像有无数蚂蚁在啃咬骨髓。
可他望着青云堂门楣上"继往开来"的金漆匾额，突然笑了。
疼就疼吧。
至少，他终于知道自己不是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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